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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俘精选篇章

冯蕴 著

现代都市连载

冯蕴冯敬廷是武侠修真《女俘》中的主要人物,梗概:城破那天,冯蕴被父亲当成战利品献给了敌军将领。人人都惋惜她即将为俘,堕入火坑。她却将出城的小驴车遮得严严实实,不敢让人看出心中窃喜……年幼时,她行事古怪,语出惊人,曾因说中一场全军覆没的战争,差点被宗族当鬼邪烧死。长成后,她姝色无双,许州八郡无出其右,却被夫家拒娶。生逢乱世,礼崩乐坏,一个女俘何去何从?“不求良人白头到老,但求此生横行霸道。”上辈子冯蕴总被别人渣,这辈子她要先下手为强......

主角:冯蕴冯敬廷   更新:2024-05-06 08:24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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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冯蕴冯敬廷的现代都市小说《女俘精选篇章》,由网络作家“冯蕴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冯蕴冯敬廷是武侠修真《女俘》中的主要人物,梗概:城破那天,冯蕴被父亲当成战利品献给了敌军将领。人人都惋惜她即将为俘,堕入火坑。她却将出城的小驴车遮得严严实实,不敢让人看出心中窃喜……年幼时,她行事古怪,语出惊人,曾因说中一场全军覆没的战争,差点被宗族当鬼邪烧死。长成后,她姝色无双,许州八郡无出其右,却被夫家拒娶。生逢乱世,礼崩乐坏,一个女俘何去何从?“不求良人白头到老,但求此生横行霸道。”上辈子冯蕴总被别人渣,这辈子她要先下手为强......

《女俘精选篇章》精彩片段


敖七的喊叫声划破夜空,凌乱的脚步越来越近。

帐幔里,淳于焰一声低笑。

“来得好!”

他的笑声由低转高,渐而狂戾。

“取我碎玉剑来!今日本世子便取几颗人头做酒盏。”

“淳于世子。”冯蕴慢慢捡起地上散乱的宽衣,淡淡开口:“安渡郡有多少驻兵,世子很清楚,何必以卵击石?当下时,我劝世子还是暂避风头为妙。”

淳于焰低笑出声,“卿卿怕我打不过他们?”

“世子或许打得过敖七,打得过叶闯,打得过这里的所有北雍军侍从,但世子打得过裴獗和安渡驻军吗?千里疆域他都能收入囊中,未必拿不下区区一个花月涧?”

冯蕴姿容秀美,穿衣的动作也矜贵好看,哪怕嘴里说着刻薄的话,看上去也无甚不雅。

但听她小嘴说着裴獗功绩,淳于焰无端上火。

“你果然不是莲姬。”

“我不是。”冯蕴答得干脆。

“你就不怕我杀了你?”

“怕。但我更关心世子的前程。儿女私情和家国安定,孰轻孰重,世子心如明镜。一旦大晋和云川翻脸,云川王怪罪下来,世子那两个庶弟,只怕就要……买两挂炮仗听响了。”

她的关心一听就虚情假意,明为善意劝说,实为杀人诛心。

可淳于焰内心深处那一股飘忽不定的躁动竟因她一针见血的歹毒,得到了久违的安抚。

“甚好。”帐幔轻扬,俊拔修长的云川世子从帘后走了出来,脸上戴着一个冰铁制成的山鹰面具,只露出一双绝美星眸,还有两片嫣红软糯的唇……

他走到冯蕴面前,低头审视她片刻,突然低低笑了起来,笑声肆意而开怀。

“为了卿卿,我愿避一避风头。”

冯蕴好像并不意外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。

但凡男子,哪一个不是前程为先?

冯蕴若有似无眨个眼,声音颇冷,带笑,“世子明智。”

淳于焰冷笑,“二十万石让裴妄之拿人来换,二十石我倒可以接济卿卿。五日后,灵山寺来取。”

一声轻笑如春风拂面,不过转瞬,淳于焰就露出了恶魔的本性,一把扯过冯蕴腰上的束带,三两下便将她牢牢捆缚在柱子上,然后轻快地从窗口一跃而出。

月光从飞檐上洒下,他轻袍撒开,飘在风中……

“二十万石,世子一定会双手奉上的。”

冯蕴微微一笑,木门在这时被人重重撞开。

砰!门外的少年郎手提环首刀,一头一脸的热汗,气喘吁吁地冲进来,上下打量着冯蕴,黑瞳里闪着狼一样的冷光。

眼前的女郎一身宽衣被捆得紧贴在身上,勒出一副诱人的玲珑娇躯……

敖七红了眼,几乎屏着呼吸才得以顺利解开捆绑,差点没把自己憋死。

“他对女郎做了什么?”

“没做什么。”冯蕴低头看一眼自己,漫不经心地整理好方才脱下来的外衫。她知道淳于焰在故意使坏,却不准备解释什么,拎一拎褶皱的袖口,转头笑问:

“敖侍卫为何深夜来此?”

敖七咬牙:“此话该我问女郎。深夜出府,所为何事?”

身为看守的人,这质问本也应当,可敖七怒火太甚,语气就显得古怪,尤其那双好看却仿佛要喷火的眼睛,如同捉奸在床的妒夫。

“来花月涧还能做什么?”冯蕴似笑非笑地瞧着他,“敖侍卫难道不知,花月涧是什么地方?不会从没有去花楼玩过吧?”

敖七呼吸一急,看着她明艳动人的脸,清亮秀丽的眸,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头。

这样美貌端庄的女郎,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?

冯蕴离得近,察觉出敖七的火气,当即闭嘴一笑。

敖七家世极好,是蜜罐里泡大的少年郎,怎会懂得一个女子在历经毁灭后会做出怎样决绝疯狂的事情,又会怎样的无所畏惧?

“女郎……”敖七深吸了一口气,好似想求证什么,“有人欺负你,是不是?”

冯蕴抱歉地看着他,摇头。

“没有。我自己来的。”

又笑问:“将军可有交代,不许我出府?”

敖七见她一脸不在乎的样子,很是碍眼。

他瞪着大眼珠子,粗声粗气地嗤声:“女郎到伎馆狎玩……对得起大将军吗?你让我如何向大将军交代?”

冯蕴皱眉走近他,鼻子轻轻一嗅。

“敖侍卫吃了多少酒?好大的酒味。”

敖七仿佛被火炙似的,脖子往后一仰,心跳加快,脑子却变慢了。

明明是她的不对,他自己却莫名心虚,不敢对视,不敢质问,只剩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肆意涌动,按捺不住。

“我吃多少酒与女郎无关。女郎还是想想要如何向大将军交代吧。今夜之事,我会如实禀报。”

“唔……”冯蕴眉头轻锁,眼里好像带着笑,语气却很严肃,“我本就没打算瞒着将军。敖侍卫放心,等将军知晓此事,不仅不会怪罪,还会大大地褒赞我呢。”

说完她瞥敖七一眼,错开身往外走。

一股幽香绕过鼻端,敖七失神片刻,对着那施施然远去的背影:“你简直是自甘……自甘下贱……你站住,我还没说完!”

冯蕴没有回头,长袖一扬,举臂做了个挥手的小动作,优雅地走下了木梯。

她的样子看上去很愉悦,很愉悦。

她越是愉悦,敖七就越是气不过。

他很想跟上去吐一吐胸中浊气,又觉得自己生气很没有必要。

冯十二娘是舅舅的姬妾,不是他的。

看守不力最多挨二十军棍,又打不死人。

可他偏生心里就像有股火在燃烧。

雅榭里帷幔飘飞,冷寂无人,敖七立在原地,失望、无措,以及失落,搅得五脏六腑好似都疼痛了。

最后,无能为力地在脸上狠狠抽一巴掌。

“叫你喝酒误事!”

花月涧的主家不见踪影,敖七没逮着人,将满身是伤的阿楼从柴房里拎出来,又一并揪出两个管事和几个仆从和小倌。

人家是正当营生,问不出个所以然。北雍军的名声本就不好,敖七也可以不在乎舅舅的名誉,将人狠揍一顿出口恶气。

但他提不起劲,觉得很无趣。

他满脑子都是闯入雅榭时看到冯蕴衣裳不整捆在柱子上的样子,还有,当冯蕴谈及此事平淡得不值一提的口吻,如在他心里压了一块巨石,酸涩难受……



阿楼是被两个兵丁抬回屋里的。

仆房阴冷,他浑身是伤,痛得龇牙咧嘴。

当上管事后最好的一身衣裳就这样毁了,他看到那些破破烂烂的布料,比看着血淋淋的伤口还要难受。

他没脸去见女郎了,把脸埋在草席上的褥子里,觉得丢人。

“女郎来了。”常大才的声音带着惊喜。

阿楼伤得比常大才更重,想爬起来行礼都做不到,一时脸红耳赤,狼狈得很。

“躺着。”冯蕴没什么表情,看一眼阿楼委屈的样子,眉头皱了皱,回头便招呼小满将吃食端到小屋里来。

小满笑嘻嘻应喏,放下饭菜,又将带来的伤药一并奉上。

冯蕴打开瓷瓶,认真叮嘱阿楼和常大才两个,如何互相上药。

阿楼羞愧,“我没有办好差事,不该吃饭。”

冯蕴看他那一副瘦骨伶仃的样子,哼笑,“不吃饭怎么把身子养起来,怎么为我做事?”

听女郎温柔说笑,阿楼更是羞愧得抬不起头来。

下人房,不该是贵女踏足的地方,但女郎来看他了,还为他带来了吃的和疗伤用的。

他觉得自己无用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冯蕴看穿他的心思,平静道:“这次差事你们办得很好,挨了打,但换得了二十石粮。觉得值么?”

常大才傻乎乎地笑,摸着伤口大喊值得。

阿楼仍是蔫蔫的,耷拉着头。

十八九岁的年纪,心性最是脆弱,冯蕴耐心地道:“你不是以前那个太守府里打杂跑腿的小厮了,是我冯蕴的楼管事,要多见些世面,多练练胆子,自己强大起来。为这点小事就哭鼻子,回头我就发卖了你。”

阿楼抬高眼,觉得自家女郎身上好像在发光。

“我才没有哭鼻子呢……”

冯蕴失笑,点点头,准备走。

“行,你们歇两日,我还有要事让你们去办。”

阿楼和常大才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的光芒。

身上受着伤,但不觉得痛,心窝就像燃着一团火,有使不完的劲。

跟着女郎日子有盼头,受点伤,吃点苦,算得了什么?

小说《女俘》试读结束,继续阅读请看下面!!!



这一夜,冯蕴睡得很不踏实。

一会是裴獗一会是萧子偁,好像还拔了会萝卜,挺大一个,握不下,拔不出,迷迷糊糊醒醒睡睡,等看到阳光金灿灿地透入纱帘,这才相信梦境彻底过去了。

长长纡一口气,她唤来小满。

“梳个惊鹄髻吧。”

小满大满以前不在内宅侍候,佩儿环儿四个又是府里手脚最笨的仆女,所以才被陈夫人指派到冯蕴的房里侍候。以前的媚香阁,就是太守府“老弱病残痴蒙傻呆”的集合地,几个仆女嘻嘻哈哈地笑着,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给主子梳出满意的发髻,雀跃不已。

“女郎娇美!”

“仆女从没见过比女郎更出挑的女子!”

冯蕴扶一下鬓发,对着铜镜左右看看。

“阿莹不美吗?”

仆女们连连摇头,“十三娘美得小气,不如女郎绝艳!”

以前这些话她们是不敢说的,现在府里不再是陈夫人做主了,冯莹也不会再踩在她们家女郎的头上,这才敢说出实话。

等冯蕴梳洗打扮好,朝食便上桌了。

冯蕴的食案上有汤饼和白粥,其它仆女杂役全吃麦饭。因为麦麸脱得不干净,煮出来的麦饭便有些粗糙难咽,但这些,已经是眼下顶顶好的食物了。

至少可以管饱。

“有一口吃,我等已是好命。”

“外间树皮都快啃光了,我们还有粮吃呢。”

“是女郎救的我们。”

冯蕴在里屋默默听着,推开了窗,大声道:“一会让灶上炙两斤腌肉,再取些细面来,蒸一笼面起饼,喂养你们的好嘴。”

又吃肉?

昨日刚吃过肉啊。

这日子怕不是要美死?

众女齐声欢呼,“女郎好哄!”

高兴过了,一个个隐隐又有些担忧,怕好日子不能长久。毕竟女郎也在寄人篱下,要看大将军的脸色呢。

况且,大将军至今没有回府,没有宠幸过女郎。她们害怕好日子只是一场幻梦,转眼又要回到那冰冷阴森的大牢……



从小暑到立秋,是一年最炎热的时候。

朝食结束,冯蕴就带着人出了府。

她要盘点一下冯敬廷留在安渡的家产。

城外的田庄和土地,不知朝廷如何处理,暂时没有办法动手,但城里的铺子她觉得大有可为。

以前冯家幺房由陈夫人掌家,陈氏出身好,不缺吃穿,对钱物不太上心,心眼全用在怎么拿捏冯敬廷、对付冯蕴去了,幺房的产业在她的手上,败得厉害。

在安渡郡,冯家经营得最好的是玉堂春,一座清漆粉饰的酒楼。破城前,玉堂春有冯家的管事打理,战事一起,已是人去楼空。

另外有几个铺子租赁给了旁人,目前有一半空置。

大部分铺子没有打砸的痕迹,搬不动的家伙什都还在,就是里面的东西被洗劫一空,一看就不是北雍军的作派,而是内贼自盗。

但逃的逃,走的走,如今也找不着人。

为了积富发家,冯蕴准备安排人手将铺子清理洒扫出来,等立秋后晋齐两国的战事尘埃落定,再择日开张。

只是眼下,人手很是不足……

冯蕴正愁这事,方公公带人来了。

两辆画屏锦绣的香车,载着林娥、邵雪晴、苑娇等十六美姬,每人带两个仆女,在二十余兵士的护送下,浩浩荡荡地停在府门,一个个华衣美服,打扮得娇艳夺目。

“秉承太后殿下旨意,赏裴大将军安渡郡府邸一座,姬妾十六,仆女三十二……”

世家豪族府上,蓄养三五美姬是常事,圣上给有功的臣子赏赐姬妾更是惯例,但一次赐下十六个之多,在大晋朝也是前所未有的事。

府邸是现成的,姬妾和仆女都带来了,但粮食不见一石布绢没有一匹,李太后的用心,可不止借花献佛那么简单……

“来啊!上将军府匾额。”

太守府的牌匾被冯蕴摘去以后,一直空着。

方公公大手一挥,几个兵士便嘿咻嘿咻抬上来一个黑漆金字盖着御印红戳的匾额,上书“大将军府”四个大字,庄重肃目。

“都看好了,这是裴大将军在安渡的私宅,尔等好好侍奉大将军,不要让人鸠占鹊巢,认错了主子。”

原府上的人寂静无声。

十六美姬齐齐拜下,“妾等谨遵太后殿下旨意。”

方公公满意地看着冯蕴脸上表情变幻,又是当众一番叮嘱,安排姬妾入府。

林娥好不容易扬眉吐气,下巴都抬高不少,“公公放心,妾定不负太后殿下所托,好好调教诸位姐妹,好好侍奉大将军。”

方公公眉头跳了一下,斜睨着她。

该女蠢笨至极!太后殿下是让她来“侍奉”将军的吗?是要恶心冯氏女郎啊。

不过,林娥的话能让冯氏女不舒服,方公公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,然后一脸嫌弃地问冯蕴。

“冯姬可有话说?”

说吧,哭吧,最好嚎哭起来,他才好回去交差。

方公公满怀期待,冯蕴却盈盈一福。

“妾领旨,替大将军谢过太后殿下。”

方公公眉心又是一抽。

这叫什么话?好似她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一般。

这个冯氏阿蕴当真厚脸皮,不好应付。

方公公盯着冯蕴瞧,冯蕴也似笑非笑地看他,对他的来意了然于胸。

大将军不在府上,这是做给谁看的?

甘愿给心上人塞十六个美娇娘,一般女子可做不到。李桑若真是又狠又大气,怪不得有能耐染指江山成就大业。

既如此,她就帮裴獗笑纳了吧。

等方公公一走,冯蕴马不停蹄地把林娥、邵雪晴和苑娇等十六人以及她们的仆女全部叫到青山堂,指派她们去铺子上清理杂物,洒扫出工。

“到了将军府,就得按府里的规矩办事。”

“这世道的粮食,可不是白吃的!”

“将军府不养闲人!”

“要吃饭,就得干活。”

“谁不听吩咐,就给我饿肚子。”

冯蕴安排得和颜悦色,连十六美姬今后的名号都想好了。这个“胡饼西施”,那个“牛肉貂婵”,依她们的美貌,不愁她的店面不风光……

林娥来府前是存了心思的,一朝登天变凤凰的戏文哪个不爱?谁料,将军根本就不住府里,她们连将军的面都见不着,还要被冯十二磋磨。

众姬妾满腹怨言,却拿冯蕴毫无办法。

府里的侍卫都听冯蕴的,上下全是冯家人,冯蕴就是将军府的土皇帝,说一不二。唯一能给她们撑腰的大将军身在大营。莫说他不一定会管,就算要管也鞭长莫及。

“长门院那位真是疯了!”

“妾等要让冯十二给欺负死了。”

“少说两句吧,往后姐妹是要一起侍候大将军的人。十二娘是世家贵女,身份尊贵,性子跋扈些也应当,能忍就忍吧。”

“冯十二又不是将军夫人,凭什么这样对我们?”

“哼!她何止不是将军夫人?姐妹们且好好思量,我等是太后赏赐给将军的姬妾,有名有份有太后旨意,名正言顺。冯十二有什么?她什么都没有,顶多算是一个不要脸的外室……我们分明要高她一头,她却觍着脸踩到我们的脸上?”

“阿娥莫再提了,我等雀鸟何故与鹰隼争锋?还是快干活吧。”

大将军府里,冯蕴抱着鳌崽,休闲自在地摸着它厚厚的脚垫,听阿楼汇报那些姬妾私下里的谈话,笑得十分开怀。

“饿饭!”

“骂我一句,饿一天。”

“骂我三句,饿三天。”

“说我好的,有赏……重赏!”

“赏什么让我想想,就赏将军初夜好了。”

“还有,那两个说话好听的小美人,就不要干粗活了,安排去帮庄容刺绣制衣吧,把肤色养得再水灵些,将军回府看上,就有福气了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阿楼年纪轻轻,快要笑出皱纹来了。

他喜欢如今的十二娘,远胜当初。

这个十二娘比男儿有担当,做的事说的话,桩桩件件都让他们心服口服,跟着她的人都觉得日子有了盼头,甚至天天都盼着长门院来命令。有令一出,一个个便血液沸腾。

但阿楼也担心。

不把太后赐下的姬妾当回事就算了,还饿饭哪里能行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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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不像淳于焰会说的话。

但他开了口,裴獗没有拒绝的理由。

“世子雪中送炭,待我禀明圣上,必还云川大礼。”

“唔……不必!”淳于焰的声音更低哑了几分,好像带点切齿的恼意,“此事父王尚不知情……”

知道只怕要剥了他的皮。

“等兄解了燃眉之急,再还云川。”

裴獗注视着帘帷,微微眯起眼,里头细微的声音隐隐入耳,好似有一抹熟悉的气息……

这时,一个仆女捧着檀木托盘走到他面前跪下,双手奉过头顶。

“将军请过目。”

托盘上面是一份契书。

大意是云川以二十万石粮出借大晋,年内归还。

契书上盖有淳于焰的印戳,也有他的亲笔落款,一切都做不得假。

裴獗没有去拿,眉头紧锁不知在思忖什么。

“妄之兄……”淳于焰好似有些迫不及待,连呼吸都急促起来,隐隐听来还有些不正常的喘息,“兄……赶紧笑纳吧。莫要再迟疑了……北雍军等着粮食救急呢。”

裴獗不动声色地瞄一眼,抚袖接过。

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
淳于焰松口气,“兄贵人事忙,弟就不久留了,过两日派兵来运粮即可……”

砰的一声,有什么东西掉落。

淳于焰呼吸一紧,连忙改口,“还是今日吧,兄要得这么急,那便今日午后,派兵到安渡府库来……”

裴獗看一眼,“世子藏粮出人意料。”

“嗯……”淳于焰声音古怪。

那一道垂落的帐幔,随风而动,更显古怪。

然则,雅榭有几个仆从,淳于焰又刚借了二十万石粮,虽然他性子僻怪了些,裴獗也绝无可能撩帘去看。

裴獗从座席上起身,走到屋中朝他欠身揖礼。

他垂下的视线在这个角度,恰好可以看到淳于焰光着的双脚边上,有另外一双脚……

帘后光线昏暗,但可以看见那脚很秀气。

男式靴子,却是女子的尺码。

裴獗抬起头来,“世子今日有所不便?”

淳于焰汗毛都竖起来了。

那把匕首就在要害,随时会要他的命,岂是不便那么简单?更不便的是,比起死,他更害怕被人发现,尤其是这样的不堪落入裴獗的眼里,还不如让他死了好……

淳于焰闭眼冷静一下。

“兄言重了,弟素来不喜见人,见谅!”

裴獗高挺的鼻梁下,薄唇微抿,语带寒意,“不喜见人,帐中却藏娇娘?”

淳于焰几不可察地吸口气,这才淡笑出声。

“不瞒兄长,弟刚得一美姬,正在兴头上,兄便求见……嗯,一时撂不开手,便由她在这里胡闹了。”

“好兴致。”裴獗道。

淳于焰斜一眼冯蕴,很想让这个女疯子在她仰慕的裴大将军面前丢一地的脸。

但“吹毛可断”容不得他多想。

要害一凉,他赶紧打个哈哈,又隐隐起个坏心,故意恶心冯蕴。

“倒是兄这些年不近女色,怎生贪慕起了敌将之女?可是那冯十二娘有什么内媚功夫,让兄甚是满意…………”

裴獗脸色微微一沉。

但见那帐子里突生漪动,四只脚竟是缠到一起,不知那女子使了什么招术,很快便有怪异的声音发出来,淳于焰哼哼唧唧,喘息不止……

光天化日下当着客人的面,竟然如此荒唐。

裴獗冷着脸,“世子先忙,本将告辞了!”

看着裴獗拂袖而去,淳于焰这才缓过那口气,就着一张爆红的星眸,恶狠狠地瞪着冯蕴,咬牙吩咐仆从。

“你们都下去!”

“喏!”外面脚步声退下。

门合上,屋里的光线更为暗淡。

淳于焰看冯蕴似笑非笑,已是恨到了极点。

“已如姬所愿,还不放开我?”

冯蕴看一眼蹲在榻上虎视眈眈的鳌崽,使个眼神,示意它从后窗跃下。

“世子放心,今日之事我会守口如瓶,世子的长相和身体特征我也不会随便说与人听……但难得一见的美色,请容我画下来私藏品鉴……”

“你敢!”淳于焰咬紧牙槽,“信不信我当真会杀了你?”

难道方才不当真,现在才当真?

冯蕴轻笑一声,看上去并不害怕,“我若是遭遇不测,我的仆从只怕会守不住画像,或将其禀呈将军,或将画像和文字传扬出去……”

“消息一出,世子的艳名只怕会流传千古……”

“所以,世子还是盼着我活得长长久久为好……再会!”

冯蕴以极快的速度从二楼滑下。

鳌崽像来时一样,顺利引走了护卫,冯蕴轻快地翻出院子。

淳于焰现在没有衣裳,手被捆住,一时半会不会来追她。

至于以后……

能治他一次,就能治他第二次。

冯蕴从小路绕到前面的街道,在裴獗的马蹄驶过时,做出一副刚才赶过来的样子,站在街心朝他长揖一礼。

“见过将军。”

裴獗从上到下打量她。

目光定格在她脚上那双鞋尖上翘的布锦靴子上,眉目瞬间一凉,脸色冷得如腊月寒冰。

“姬从何处来?”

冯蕴微讶,“从大将军府来呀?”

裴獗问:“往何处去?”

冯蕴抬了抬眉,一副讶异的样子,“花月涧呀。昨日不是和将军约好要去找人借粮吗?”

她见裴獗不动声色,又惭愧地道:

“昨日得了五车粮食,一时高兴吃了几杯酒,睡过了时辰,仆从也不知唤我,真是没有规矩……”

又是一个揖礼,她盈盈带笑,周到而客气,姿态端庄矜贵,全然挑不出半分错处。

“让将军久等是我的不是,这边给将军赔礼了。”

裴獗握住僵绳,马儿不紧不慢在原地小走几步。

他不说话,目光像是蒙了一层杀气。

冯蕴额头发凉,心跳突然加速。

莫非被他看出了什么破绽?

不可能!今日天气阴霾,帐中没有掌灯,她全程没有出声,裴獗不可能会想到她在帐子里。

又有了几分肯定,冯蕴微笑,直视裴獗的眼睛。

“看将军的样子,难不成已见过淳于世子,拿到粮食凭证了?世子果然好胸怀,信守承诺。”

裴獗不动声色,冯蕴又长揖一礼:“恭喜将军!”

再抬眼,看裴獗仍然盯住自己看,冯蕴隐隐感觉不大对,轻捋一下鬓发,故作羞涩,“将军是在考虑……如何赏赐我吗?”

裴獗冷眼微垂,“姬鞋子脏了。”

说罢他打马而去,从冯蕴身侧经过时,没给一个眼神,也没有片刻停留……

冯蕴脑袋里嗡的一声,像被石化。

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问题出在哪里……

帐帘没有及地,她当初能看到淳于焰赤着的双脚,裴獗今天就能看到她的鞋……

百密一疏。

但是……

有什么所谓呢?

她本就不想做裴獗的姬妾,让裴獗误会她是一个不守妇道的浪荡丨女郎不是更好吗?

姬妾要的是唯他一人替他守贞。

而谋士,只要有本事对他有用就行。

冯蕴认为自己符合后者,就把裴獗当东家,心情不仅不糟糕,反而美得很,回府后立马将鞋子脱下来,交代小满。

“丢了。”

好好的织锦靴,应容新做的,还没穿两次呢,怎么说丢就丢?

小满很心疼,可是看到自家女郎的眼神,到底没有多说,应一声喏,下去了。

冯蕴环视屋里的几个仆女,知道自己在她们心里已经落下个“疯病”了,笑容更雅淡几分,换上一双透气的木屐,嗒嗒嗒走到桌案前,亲手磨墨,提笔给裴獗写信。

“今日属下用的是将军的匕首,长的是将军的脸面,二十万石粮食也实实在在落入将军的粮仓。我说的话,都做到了。君子一诺千金重,敢问将军何时兑现承诺?”

小满回来给她添热茶,小心翼翼地说:“十二娘,仆女想讨那鞋面,我脚大一些,让应娘子再帮我拼接一下,兴许也能穿……”

冯蕴睨她一眼。

小满被盯得不停低头,紧张。

冯蕴嗯一声,又在方才写的纸笺上添上一笔。

“有了粮,属下准备以将军名义施粥,缓解安渡百姓对北雍军的惧怕。接下来再让百姓走出家门,恢复营生……”

将信封好,冯蕴让人找来敖七。

“劳烦敖侍卫差人转交将军,就说营里军务要紧,十二娘不急盼复。”

裴将军现在应是厌极了她。

即使她急,也盼不来,还是先不要惹恼大东家为好。

敖七没有伸手来接,盯着她看了许久,一直到冯蕴眼里生出疑惑,这才低低嗯一声,不太高兴地拿着信离去。

冯蕴疑惑:“敖侍卫怎么了?”

小满摇摇头,想了一下又道:“今早他便疯了似的找女郎,未果,便气咻咻出门了。这不刚回来吗?”

小说《女俘》试读结束,继续阅读请看下面!!!



这场战局很快结束。

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,一刀毙命的有,砍断手脚的也有,北雍军将人抬下去,顺便清理战场。要不是空气里残留的血腥味,只怕没有人知道,这里刚才发生过一场恶战,死了几十号人。

冯蕴这时才走下牛车,朝冯敬廷揖礼。

“多亏将军及时出手,不然我等怕是性命不保。”

她说着客气但也生疏的话,冯敬廷身高腿长地端坐马背上,没有动作,“嗯。”

这一声很冷淡,像是应了,又好像从来没有应过。

冯蕴不觉得意外。

冯敬廷从来如此,便是床笫间十分尽兴,听她说什么,也只是嗯一声,表示知道了,要他再多说点什么,比登天还难。

硬如铁石的心肠,无情无义的人。她难道还期待他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吗?

冯蕴笑了一下,大大方方地道:“贵军的辖地,也有流匪杀人越货,实在匪夷所思呢。”

冯敬廷板着脸没有说话。

冯蕴又问:“将军就不好奇,是何方流匪如此胆大包天吗?”

冯敬廷说,“不会再有下次。”

冯蕴打蛇随棍上,“难道将军知道是什么人?”

最温和无害的笑容,最咄咄逼人的语气,冯蕴的言行都挑不出毛病,细品却意味深长。

冯敬廷目光落在她身上,这时敖七打马过来,径直杀到二人的中间,挡住了二人相对的视线。

“女郎可有受伤?”

少年郎的热情就像一团火,走到哪里燃到哪里,呼吸里好似都带着关心……

“我无碍。”冯蕴感激地一笑,朝他行礼,抬眸时一怔。

“敖侍卫手背怎么了?”

敖七抬手看了看,满不在乎地笑,露出几颗明晃晃的白牙,“不小心划了一下,小伤。”

冯蕴道:“我有从台城带来的金创药,回府给敖侍卫试试。”

敖七眉目灿烂起来:“好呀。”

冯敬廷冷眼旁观,脸色更显阴沉,不耐烦地吩咐敖七,“天不早了,送回安渡。”

“得令。”敖七看看冯敬廷,再看看冯蕴。

他二人看着很是别扭,明明对彼此都有情绪,却表现得十分冷淡。再一想那夜在长门院撞见的,敖七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……

冯敬廷提缰驭马,掉头就要走人。

冯蕴突然不轻不重地喊他:“将军!”

又上前几步,“为北雍军筹集二十万石粮,以解燃眉之急,将军可否答应我先前的要求?”

冯敬廷从马上扭头,盯住她。

冯蕴低低一笑,走到牛板车前,重重地拍打两下,表情云淡风轻,“明日辰时,请将军到安渡花月涧,取二十万石粮草。”

冯敬廷静静看她。

沉下的眉目,仿若一泓看不穿的深渊。

冯蕴朝他深深揖礼,“将军不出声,我便当将军默认了。”

没有拒绝,就是同意,这是冯蕴对冯敬廷的认知。

“随你。”冯敬廷淡淡开口,打马扬长而去。

冯蕴目送那一抹高大的背影越去越远,穿过夕阳的光晕渐渐没入地平线,微松一口气。



有惊无险回到安渡城,冯蕴带着这些过了明路的粮食,更有底气了。

论功行赏。

梅令部曲每人赏了二百钱,又炙肉烙饼,好生庆贺了一番,上上下下都很欢喜,连鳌崽都得了一条小鱼,还是他哥敖七亲自捞起来的。

入夜时分,左仲突然从大营过来。

带来一封冯敬廷手写的信函,仍是四个字。

“来信收悉。”

下午在界丘山见面的时候,他原可以当面说的,却偏要让人跑一趟。

冯蕴没有作声,左仲又奉上一把匕首。

“将军让属下将这个带给女郎,防身之用。”

那是一把双刃匕首,刀身略弯,模样有一点像镰刀,轻盈、锋利,犀牛角做的刀柄和皮革包过的刀鞘,看上去精致而贵重。

这比冯蕴那把小弯刀强上许多,很适合女子使用。

冯蕴有些疑惑。

突然赏她这么贵重的东西,是为李桑若做的事情感到歉意吗?

拿起匕首观赏片刻,她露出一个缠绵绵的笑。

“好刀。”

又轻声道:“你就叫翦水吧?”

左仲嘴角撇了下。

十二娘很是孩子心性,连匕首都要取名。

可她脸色并不好看,不见多少收到礼物的快活。

因此,左仲想到了今天在界丘山发生的事情,女郎是在看到他们杀人灭口时才变的脸色,想来是受到了惊吓。

于是他道:“女郎心善,不知人心险恶。今日那些人污言秽语调戏女郎,将军是容不得的。若不杀,也不知会把女郎的名声败坏成怎样……”

冯蕴猛地抬头,“你说什么?”

左仲被她的眼神吓住,迟疑一下:“将军说,只有死人才能闭嘴。”

冯蕴握紧了翦水。

“只有死人才能闭嘴”,这句话冯敬廷上辈子也说过。这不是为了维护北雍军的荣耀和李太后的脸面吗?她从未想过,有没有一种可能,如左仲的理解……

冯敬廷杀人灭口,或有那么一丝一毫是为她的名节?



天黑透了,高温和燥湿却没有褪尽,夜里仍然很热。

冯蕴坐在长门院的窗边,好似在等待着什么……

屋里的铜漏静静的。

鳌崽趴在她的苇席上睡觉,突然将身子滚过来,叼住她的衣摆往外扯。

冯蕴点了点它的鼻头,“安静些,晚点要带崽崽去打猎呢,我们要养精蓄锐懂不懂?”

鳌崽扑腾两下,继续拉扯她,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。

冯蕴疑惑地望向窗外,但见一个人影在梅林里悄然闪过。

谁?冯蕴心里一紧,摸了摸鳌崽的脑袋,抱起它放在苇席上,握住那把双刃翦水,轻手轻脚地走出去。

“站住!”

靠墙的地方,一个僵硬而挺拔的脊背掉转过来。

冯蕴看着敖七那张拉长的俊脸,好似自己欠了他的钱没还似的,不免好笑。

“敖侍卫平常都大大方方地监视我,今日怎么偷摸起来?”

“哼!”敖七眉眼桀骜,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难堪,就像被人揪住了小辫子似的尴尬,“女郎没说长门院我不能来。”

冯蕴观察着他:“我得罪敖侍卫了?”

“没有。”敖七回答得硬邦邦的。

“那你莫非对我……”冯蕴原本想说“对我有什么误会”,不料话未说完,敖七像被什么东西蜇到似的,慌不迭地否认。

“没有。女郎不要乱想。”

“???”冯蕴微微扬眉,一动不动地看着他。

“敖侍卫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。对我不放心,就堂堂正正看守,不必如此……”

说完她朝敖七福了福身,掉头就走。

“女郎不识好歹!”敖七绝望地抓扯一下脑袋,对着冯蕴疑惑的视线,红着脸为自己的行为辩解,“我要是不守,女郎那天晚上……”

他话头打住,气氛古怪地凝滞下来。

冯蕴问:“哪天晚上?”

敖七双颊通红,下意识地隐瞒了冯敬廷夜探长门院的事情,“女郎醉酒那晚,行为着实不当。自己醉也罢,还放纵仆女一起醉,若有贼人闯进来,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?”

冯蕴眼睛微烁。

怪不得敖七近来反常。

果然是她行为不端,轻薄了人家……

冯蕴深深揖礼,“是我轻浮了,请敖侍卫原谅则个。”

这个道歉温雅有礼又十分真诚,敖七受用,又脸红。

其实,她轻不轻浮与自己没有相干,可女郎给他道歉了,证明女郎很看重他。

敖七一想,语气几不可察的放低、放软,“此事不谈,就说今日,女郎去石观县,怎可背着我行事?若非我发现不对立马跟上,再回营搬来救兵,女郎眼下只怕已身首异处,又或是被哪家山大王抢去当压寨夫人了……”

冯蕴一听就笑了。

敖七的埋怨,她也有点受用。

被人关心总是愉快的。

她问:“敖侍卫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总能很快发现我,背着你行事了?”

敖七一愣,“为什么?”

冯蕴眉开眼笑,“傻子!因为我想让你发现啊。”

敖七瞪眼,“女郎在利用我?”

冯蕴似笑非笑,不承认,也不否认。

“有敖侍卫在,我很放心。”

敖七哑住。

一颗心忽冷忽热,酸酸甜甜,那些在胸膛里沸腾的,没有由来的愤怒和埋怨,被她一声“傻子”轻而易举地浇灭了。

敖七傻傻站着。

看着女郎走出梅林,一身宽袍帛带掩不住的婀娜,慢慢消失在眼前,又重新映在夜幕下的窗纸上。

她在和鳌崽撒欢,窗上的影子温柔又挠心……

敖七走近窗户,想抓住点什么,又不敢抓。

影子淡淡。他不知为何要站在这里,更不知为何会怎么看都觉得不够,喉头那种焦渴感怎么都抚平不得。

情绪压在心头,他几欲爆炸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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濮阳九突然来田庄,让冯蕴猝不及防。

阿楼在院子里冲她拼命挤眼睛。

冯蕴镇定下来,假装不识得,略一还礼。

“敢问这位郎君是……”

阿楼拱手道:“小人去请大夫,可城里医馆都关门了,找不着人,敖侍卫便疾驰回营,找了濮阳医官过来……”

敖七盯着冯蕴,眼神火辣辣的,好像夹着刀子,“不是说女郎身子不适吗?我看女郎有兴致下厨,身子骨好得很呢。”

这敖小将军脾气臭,要他给个好脸色可太难了。

冯蕴不知道阿楼的说辞,看他一眼,状若不适地轻轻摁了下额头。

“想来是暑热太炽,方才我坐驴车过来时有些耐不住,头痛难忍,这才让阿楼去城里找大夫。没承想,回到庄子里,天气凉爽下来便舒服多了……”

敖七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。

他的视线落在院里的小驴车上,然后慢慢走过去,一双清俊的瞳眸渐渐深黑。

冯蕴心下一跳。

车辕上没有擦尽的血迹,方才不察,没想到会被敖七发现……

敖七刀柄一指,“这是什么?女郎受伤了?”

冯蕴欠身,淡淡回应:“回来的路上,捡了个受伤的流民,看着怪可怜,恰好庄子上需要人手耕种,就收留了下来……”

敖七扫她一眼,步步紧逼,“正好濮阳医官在这里,让他帮忙瞧一瞧伤吧。”

冯蕴抿唇看向濮阳九,这位医官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不太正经的表情,好似来看热闹的闲人。

四目相对,冯蕴知道已无法拒绝,微微一笑,不再说什么,朝濮阳九行个礼。

“那就有劳濮阳医官。阿楼,领医官过去瞧瞧吧。”

方才去灶上,她已经把温行溯穿回来的血衣烧掉了,那一把斩蛟也收到了她的床下,若是敖七和濮阳九有所怀疑……

不对……

冯蕴突然想到一个可能。

温行溯和北雍军发生过遭遇战,四个死士阵亡,那么北雍军必然知道,逃掉了一个齐国细作,还是一个受伤的齐人。

怪不得敖七会注意到血迹,语气又那般严肃……

分明就是有备而来。

不过,他们或许猜到了温行溯军职不低,不一定知道他就是温行溯本人……

冯蕴心里七上八下,潮水般起伏,脸上却不显半分,略略垂眼,带他们前去。

到了温行溯的房间,她刚要进屋,一只胳膊伸过来。

“女郎留步。”敖七冷着脸,不留情面。

冯蕴扬扬眉梢,“敖侍卫何意?在我的家里做我的主?”

敖七道:“男女有别,濮阳医官为男子看伤,女郎还是留在外面好。”

冯蕴静静看着他。

敖七也看着她,强势的,倔强的,好似被什么愤怒的情绪挟裹着,眼神难得的没有躲闪。

冯蕴略微蹙眉,目光存了几分探究,敖七一言不发地回视着,渐渐让她看得有些不自在……

终是败下阵来,在冯蕴的盯视中,耳朵通红,心底懊恼,莫名就生气了,恶狠狠瞪回去。

“女郎这样看我作甚?”

冯蕴微笑,“我在想,敖侍卫准备给我定一个什么样的罪?”

敖七不自觉的僵硬了一下。

日头从花窗斜晒入内,女郎的肌肤透出一种玉质般的光感,再往下是修长的颈部和纤细的锁骨……

她从容淡定,气质怡然,反而是他这个来兴师问罪的人,不知不觉就在她面前乱了分寸,越发紧张……

这冯十二娘,收留齐军细作还敢反过来质问他,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……

敖七很生气,气得面红耳赤。

气她有恃无恐,一副吃定他的样子……

偏不要如她所愿。敖七别开看她的眼,冷哼一声,“女郎还是不要做出让大将军失望的事情才好。不然,谁也保不住你。”

冯蕴朝他微微欠身。

“多谢敖侍卫提点。可我一介女流,命如草芥,将军要我生,我便强颜欢笑,要我死……我令不令他失望又有什么紧要?”

敖七眉头一跳,整个人凝固了似的。

从那天入营到现在,敖七未见冯蕴说过半句丧气话,她始终平静温雅,不卑不亢,天大的事情都可以从容不迫,怎的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来……

更恼火的是,看她这般心酸,他无端端的觉得难受,恨不得暴揍一顿欺负她的人……

看来阿母说得对,美貌的女郎万不可轻易招惹,那是会让男子迷失心智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……

敖七不想那样,当即警惕了几分,整个人又变得严肃起来,眼神不满地从冯蕴的身上扫过去。

“女郎不用多虑,只要女郎守令,将军不会为难——”

冯蕴笑着退到一边,默默的等待。

上辈子温行溯是死在冯敬廷手上的,难道历史的齿轮终究还是要转回到这里?



小屋里安安静静的。

好一会儿,濮阳九才从里面走出来,双手满是鲜血,看得冯蕴心脏猛跳,但仍是耐着性子没有冲进去。

“濮阳医官,伤者如何?”

濮阳九扯了扯嘴角,下意识去捕捉她的眼神,不见紧张,当即挑高了眉梢。

“烦请女郎差人端一盆清水净手……”

冯蕴朝阿楼递了个眼神。

等濮阳九洗手,是一个漫长的过程。

这位郎君好似有什么毛病,清水换了一次又一次,帕子用了一张接一张,好不容易才洗净了他那双尊贵的“玉手”,回答她的问题。

“女郎救治及时,伤药用得很好,病人身子骨也强壮,再养些日子,就能好起来……”

冯蕴微微一笑,“让濮阳医官费心了。”

濮阳九看着冯蕴,眼里意味深长:“兵荒马乱的世道,安渡郡也不太平,女郎还是不要随便往家里捡人得好。小心引狼入室,惹火烧身……”

冯蕴略微低头,“濮阳医官提点的是,下次小女子会谨慎。”

濮阳九不多话,看了敖七一眼。

“那我先行一步,将军等我复命。”

将军?冯蕴眉宇微动。

也就是说,这件事情已经惊动了冯敬廷。

那濮阳九查伤也必然会有所发现……

冯蕴垂下眸子,行礼拜别:“医官慢行,阿楼送一送。”

濮阳九还礼,很有些欲言又止,最后在敖七的催促下,似笑非笑地告诉冯蕴。

“大将军已布下天罗地网,捉拿南齐细作。女郎若是有心,不妨主动一点。”

冯蕴微笑,“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,帮不了将军什么。”

濮阳九看她装傻有一套,事到临头了,还在若无其事的耍猾头,不由兴味地勾了勾唇。

“人嘛,难免不犯错,女郎只要肯示好,即便做错,想来大将军也会从轻发落的。”

他就差把屋里那人是南齐细作说出来了。

可他偏不说,偏要让冯蕴急。

冯蕴也耐得住性子,陪着他打哑谜。

临走,濮阳九拍拍敖七的肩膀,“看好了。”

濮阳九带着药仆走了,院子里的北雍军兵士却没有撤下。

敖七仍是一动不动守着那里。

冯蕴皱了下眉头,“敖侍卫,庄子上粮食不多,可没有准备这么多人的饭……”

敖七:“别人的饭可以不准备,将军的饭,女郎还是备一份吧。”

冯蕴心里略略一沉。

盯住敖七,她尚未开口,就见敖七肯定地点了一下头:“女郎还有时间,备好饭菜,再想好怎么向将军讨饶吧。”

冯蕴:……

罢了,冯敬廷虽然不限制她出入将军府,可从她入营第一天开始,他就一直在防备她,派出了敖七、叶闯这样的心腹,阵仗大得根本不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姬妾……

这样谨慎的冯敬廷,怎会不知她救了个齐人?

冯蕴看一眼院子里披押执锐的一群侍卫,朝敖七笑了笑。

“敖侍卫说得对,那容我失陪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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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花月涧回去,冯蕴很是沉默,没有面对淳于焰时的侃侃而谈,也没有因为平白得了一条好鞭而欢喜。

大满和小满不知女郎存的什么心思,有心安慰,看到一张冷脸,又问不出口。

这十二娘越发难以捉摸,从温将军离开后更是如此,长门庄里谁都不想去做那个挨收拾的刺头。

当然,这是她们自己的认为。

其实冯蕴只是有些累了。

在花月涧,她故意闹出很大的动静,和淳于焰交谈时,更是朗朗高声,很费嗓子——

要是葛广和葛义在花月涧里,定会听到她的声音。

可惜,到她离开,没有半点动静。淳于焰所表现出来的样子,更不像在她的庄子里绑过人……

人不在淳于焰手上。

比在他手上,更让人不安。

为什么葛家兄弟会凭空失踪?

会不会被裴獗带走了……

还有,她该如何从裴獗手里救出大兄,免他遭受前世的厄运?

冯蕴屏退仆从,一言不发地将房门从里面闩上,抱起鳌崽窝在软榻,撸了它半个时辰,这才将内心隐隐的焦虑平息。

“小满。”

是冯蕴自己打开的门。

平静的面容,一如既往温柔带笑。

“去灶上备点吃的,煮条鱼,炙二斤肉……还有,大兄爱吃的面片汤,也一定要有,记得让厨娘将面粉仔细筛过,做得嫩滑一些,汤里加上肉汁……”

小满看女郎恢复了笑容,也跟着笑。

“女郎要去营里探望大郎君吗?”

冯蕴轻嗯一声。

小满道:“那女郎不得给将军也带些吃食?”

冯蕴微微点头,“行。备上。”

小满为难地问她,“那给将军准备什么?我们也不知将军爱吃些什么?”

冯蕴:“随意。”

她不是不知道将军爱吃什么,是用不着费心。

上辈子煮了那么多菜,熬汤的锅都坏了不止一个,也没见他有半分动容,每次问想吃什么,都是“随意”,这辈子就让他吃“随意”去吧。



出门前,冯蕴邀请敖七同行。

北雍军营地众多,裴獗不一定在界丘山,而温行溯在哪里就更是不得而知。

她一开口,敖七就知道她的想法,并不是很高兴,但也没有拒绝,甚至主动将冯蕴要带去营房的东西搬上驴车。

“女郎备这许多,就没我一份?”

少年郎说话很是率真,喜怒都简单直接。

冯蕴笑着将车帘子打开,从车厢里将鳌崽递出去。

“鳌崽给你摸摸脑袋。”

敖七睁大眼睛。

这只猫除了冯蕴,旁人可都是碰不得的。

居然给他摸吗?

他是抱到鳌崽的唯一一个!

敖七当即兴奋起来,鳌崽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,往冯蕴怀里钻,但听到冯蕴说,“去,你哥带你骑马,给你吃鱼”,小家伙就乖顺了。

“果然有奶就是娘。”

冯蕴笑起来,仆女们全都咯咯有声。

敖七抚着鳌崽的头,也跟着笑。

美好的氛围突然降临。

敖七将鳌崽搂在怀里,小心地脱下衣裳兜住,似乎怕它摔下去,鳌崽也有点小兴奋,从敖七怀里探出脑袋来看冯蕴。

冯蕴将一个装着肉干的油纸袋递过去。

“想跑就喂它。”

敖七往鳌崽嘴里塞一块,鳌崽就眯起眼吃起来。

“原来你这么好哄。”敖七得意极了。

鳌崽已经不像最早那样抗拒他,但敖七摸上去的时候,鳌崽的小身子还是有点僵硬。

想到冯蕴说它受过伤害的话,敖七更是小心翼翼。

少年郎温柔的眼神落在鳌崽身上,鳌崽也抬头看他。

两只互视,画面竟有些美好。



驴车走到太阳落山才停下,冯蕴跃下车,便招呼阿楼和两个仆女将车上的吃食拎下来。

从营门开始,见人就递上两块肉干。

这时节,大营里难得开荤,冯蕴这一手很得人心,敖七感觉自己也很有面子,见人便说:

“吃吧兄弟。”

就好像东西是他的一样。

一些小兵看到他这般很是羡慕。

再尝上一块肉干,想到敖侍卫可能天天就有这样的好东西吃,更是舌头上都生出嫉妒来了。

美娇娘再次入营,沿路全是各色目光。

冯蕴低着头,在敖七的带领下,顺利见到裴獗。

“将军。”

冯蕴让大满和小满拎着食盒上前,将吃食放在案头,自己则是站在大帐中间,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微笑。

帐子里有好一会是安静的,只有瓷具碰撞的脆声。

冯蕴能感觉到裴獗眼神里的锐利,敖七也能察觉到阿舅对他们的到来没有那么高兴。

但他都抱到鳌崽了,惹阿舅不高兴算什么呢?

女郎高兴,鳌崽高兴,他就高兴。

“将军。”敖七抱拳道:“女郎说节气来了,营里伙食粗糙,给你开开胃口,特地备好的膳食。”

这些日子在庄子里被冯蕴的伙食喂养,敖七白净了些,一双星眸更是明亮,站在冯蕴身侧的少年郎,比她足足高了大半个头,很有些鲜衣怒马的儿郎气概。

裴獗道:“你要见温行溯?”

冯蕴低头浅笑。

裴獗便是裴獗。

别人说得再是动听再是煽情,也撼动不了他分毫。

他会迅速的、冷静地看清本质。

冯蕴领下敖七的好意,朝他笑了笑,对着裴獗也不拐弯抹角,只盈盈一福,便道:

“大兄有伤在身,我很是忧心,特来探望。”

见裴獗不语,冯蕴再又微笑,“将军惜才,早说过让我劝降大兄。所以,我今日便来了。”

不知是裴獗太想得到温行溯这个将才,还是冯蕴的软话和那些美食起到作用,裴獗没有多说什么,示意左仲。

“去拿令牌。”

负责看守温行溯的是左副将赫连骞。

左仲拿到令牌,这才带着敖七和冯蕴去暗房。

还没进门,冯蕴就心疼了。

大兄从小锦衣玉食,在齐军营里也是将领,何曾受过这般弱待。

那暗房里光线微弱,空气里有弥漫的霉味,油灯豆火,好似随时会熄灭。

人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,只怕什么意志都磨没了。

显然,这也是裴獗的用意。

但相比别的俘虏,温行溯的待遇已是极好,至少有良医问诊,两餐有饭。

“大兄。”冯蕴低低地唤。

温行溯原是躺在草席上的,背朝着房门,听到脚步也没有什么反应,冯蕴一到,他便猛地坐起转身。

“腰腰……”

“慢点!”冯蕴生怕他拉扯到伤口,待门打开赶紧冲过去,扶住她。

“不要着急,我就在这里,不走。”

又低头将食盒打开,不再让大满和小满代劳,而是亲手端出来,盛到白净的瓷碗里,摸了摸碗沿,亲昵地笑。

“仍是温的。”

温行溯眼窝深陷,盯住她只会笑。

冯蕴吸了吸鼻子,也跟着笑:“大兄最爱的面片汤,有肉汁哦,面粉用细绢筛过,很细嫩的,你尝尝。”

温行溯接过瓷碗放在地上,握住冯蕴的手,紧紧的,好似有千言万语,可话到嘴边,又只得一句。

“你怎么来了?他们有没有为难你?”

冯蕴摇头。

想笑,可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。

“我有吃有喝有人侍候,倒是你,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
话说得很没有底气,一个身陷囹圄的人,自保的能力都没有,如何照顾自己?但温行溯温和地笑着,好像没受一点委屈。

“我很好,腰腰不要操心兄长。”

他毫不掩饰的关切,在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里,深刻、锐利,悄无声息地传递给冯蕴,全是温柔。

二人静静对视,许久不说话。

可目光交接,又好似说了千言万语。

冯蕴突然低头发笑。

笑着笑着,喉头便哽咽了。

“没料到,我和大兄会在此处相见。”

温行溯抬起手想拭她的眼角,又想到自己的手很不洁净,于是将手收回来缩在袖下,低低地道:“不要难过。至少我们都活着。”

天灾人祸,战乱连年,无数人在默默死去……

冯蕴听懂了温行溯的安慰。

因而更是疼痛。

这是温行溯啊。

大齐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,正直端方的信州守将,多少人崇拜、敬重的英雄,居然被裴獗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,日复一日。

“大兄。”冯蕴突然张开双臂,像小时候那般看着温行溯,眼里带着水雾,双颊粉艳艳的:“我想抱抱你。”

温行溯愣住。

腰腰早就长大了,不是年少模样,且不说他是没有血缘的继兄,就算是嫡亲的兄长,还是要顾及男女大防的。

温行溯很是犹豫。

可腰腰那双湿漉漉的眼里流露出的不安,再想她在敌营里所受的苦楚,这些日子以来的孤苦、无助,他心疼得恨不能马上带他离开……

“腰腰,大兄无能。”

“不是你的错……”冯蕴抬手捂住他的嘴巴,顺势半跪下身子靠上去,张开双臂将温行溯牢牢搂住,头埋在他的颈窝。

“大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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